又是一年教师节前夕,结束了周四一天的门诊。身边是几位一直相伴的进修医师,其中的三位,结束了他们为期一年的培训,即将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我们合影,畅谈以后的工作目标。赵医生激动地对我说:“袁老师,我们这一年,辛苦您了,跟您学了本事,今天也没机会请你坐一坐……”
我笑了:“我血脂高,和大家吃饭喝酒,次日就后悔了,以后大家有问题需要咨询讨论,我们微信见。我给几位朋友准备了一点心意,一人一本吴志华老师的《皮肤科治疗学》,这本书实用,希望你们以后能派上用场”。
送走了这一批学员,我关上门,疲惫交织着兴奋,呷一口淡茶,怔怔的坐在电脑前,脑海中,又想起我的一位老师,孔祥云老师。
我的大学始于坎坷,终于平淡。乍一入校,面对医学院枯燥的学习模式,贫乏的业余生活,青年的我,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那时候上课就犯困,下课就精神,加上对学生处那种管理模式不甚喜欢,总之,有些厌学吧。发展到最后,别人上课去,一大早我就去操场踢球,下午睡起来还是去踢球打球。当别人满载基础知识回来后,我则是一身汗水一脑子空白。大学时候,最熟悉我的是我们体育教研室的足球、篮球老师,现在见面还是倍感亲切,囧。
荒诞的日子,结果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学期下来,有一门课交了白卷……不消说,我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局--“顺利地”从七年制到五年制分流。换了一个班级,到了新的班级,同学们大多友好,我们的雷班长和其他同学视同手足,回到了宿舍也是倍感温暖。可是,有些老师,对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学生,却是嗤之以鼻。在他们眼里,一个不学无术,浑浑噩噩的学生,注定了要混下去,要浑下去。我记得有位老师在我和柳同学(和我一样的不求上进的)面前暴跳如雷,指着鼻子大骂我们:你们是失败者,只会犯错,以后将是一事无成,早日滚蛋离开医科大学之类云云。我和柳同学的自尊荡然无存,十八岁的青年,面对自己犯错的后果,还是有些准备不足,惊恐、沮丧,最后,我们不知所措,终于,在一句滚出去的结束语后逃离了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然后我们思考了一段时间人生,期间我和柳同学考虑是不是要退学,是不是要再参加一次高考。进入大学以后,我们身边倒是真有几位奇人同学,有西安交大退学的,有北航挂科折戟复读考进来的。于是我们在万籁俱寂、无人打搅之际,偷偷看了几套历年高考真题抑或是黄冈试题……结论:凭我二人之力,复读参加高考,那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还是就在医学院混下去吧(给年少轻狂却又头脑清醒的两个人点赞)。人最痛苦的莫过于知道自己其实能耐不大,既然不能底气十足的退学,只能忍气吞声地在这里混下去了。
那段日子很不痛快,青年的我,因为受到了一些白眼,甚至有些痛恨我的学校和学业,学习成绩也就得过且过。没有兴趣的学习,谈什么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一上课就觉得失足掉进了散布鳄鱼的烂泥沼,恨不得下课铃紧接上课铃就响起。这种黑白不分的日子,直到我碰到了解剖教研室的孔老师,才算有了明晰和分别。
因为分流过程的羁縻和繁琐,我到了新的班级,他们已经开始解剖课一段时间了。而我,却是第一次面对教学对象(尸体)。当然了,最近有个疯传的段子,说有个学护理的学生问上解剖课,是自己带尸体还是学校给准备,看到这个我觉得,很有可能现在医学院校,这方面可能是短缺了。第一次上解剖课就是捞尸体,过程就不提了,此处删去500字,只提接下来的。
我扶着教室的门框,面部、前胸已然分不清呕吐物和眼泪鼻涕,因为吐得太快太多,早餐基本上原封不动都呈现出来。就在自己恶心难受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同学,好点了吗,好点了去洗一洗,马上上课了。”我迷茫中回头,一个和蔼的女老师,和我母亲一般年纪,正在微笑看着我。这就是孔老师,我第一次见到她。
由于来得比其他同学晚一些,对系统解剖学有些知识和真人(真尸体)我还是有些对不上,不过我善于掩饰,当孔老师问大家明白了吗,我也滥竽充数点头。不过当其他同学如饥似渴,争夺动手机会的时候,我一般是躲在最后——一方面是由于我一贯的不屑于争先恐的优秀品质;当然了,主要还是自己心里没底,不敢动手。六个人一个教学对象,我这毛手毛脚上去了,一刀下去,哪个地方弄坏了,别人会不会异样的眼光?混了几节课,感觉解剖课实在是让人又怕又难,虽然我把书上的知识背的还算是熟练,真到了教学对象身上,总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算了,我反正是要混下去,懒得动手就不动手了,反正以后不一定干外科,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于是,跟着班级,一哄而上去上课,又跟着班级,一哄而散去放学。几节课过去了,我还是迷迷茫茫,混吧,就这样。
终于有一节课,孔老师让我演示游离剥出来一个神经,我拿着解剖刀,一头大汗,不敢动手,旁边的同学也不解的望着我,因为我平时说起理论也是头头是道,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么多次课,我几乎没有动过刀子。时间凝固了,老师和同学都看着我……那个时候的解剖教室,没有冷气,各种气味(不表,自己脑补吧)和窘迫齐齐攻入我的脑子,唉,我怎么不变成土行孙呢?孔老师笑了一下,说:“那我来给大家演示一下吧……”终于让我脱困。那节课后,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延续自己的逃课模式,下节课不去了?可是那是小课,谁缺勤一目了然啊。去不去,是个问题,唉,青年医学生好烦恼,算了,冒死前往吧。
这节课,孔老师给了我更多的动手机会,我也是战战兢兢应付了几下,相比之下,和其他同学娴熟的操作简直是天壤之别。终于挨到下课了,像往常一样,我准备立刻逃离教室,去踢球,去打牌,去……孔老师说:袁同学,你留下。我又犯什么错了?我纳闷。“我看你来我们班很晚,中途才来,上课也有些畏首畏足,不敢动手,我前天问了你们年级办老师……”我脸一阵发烧,可想而知,从那里得到的信息是如何表述的。我嚅嗫地说:“我以后会努力的……”自从经历了七五分流后,几乎所有老师都是很鄙夷,从道德制高点给我时不时撒点冷言冷雨是他们觉得义不容辞的挽救行为。“不,你应该从现在就努力,而不是以后!”孔老师还是温和的看着我,语调平缓,语气温和,但是很坚定。“我知道你经历了一点坎坷,对你来说,可能是觉得不能承受,可是,我觉得,那只是你人生道路上一次小的磕绊而已,如果你不能走出来,以后怎么面对更多的困难……”孔老师和我谈了大概十分钟的话,后来的话,我几乎记不得了,因为,泪水冲淡了我的记忆……在一个学生总是面对学校老师冷言冷语的阶段,一个老师的理解和鼓励,宛如沙漠中的甘霖,解救了脱水的旅行者。
孔老师说如果愿意,下课后,给我留一把教室的钥匙,我可以自己留下来补习。我拿了几周钥匙,不过从来没有加课…….一方面,我害怕一个人面对几个教学对象的场景,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可以学好解剖。那之后,我开始上自习,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挂科,学习成绩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那一年的解剖,我的考试成绩85分吧,如果没有记错,算是不差。
一晃,22年过去了,偶尔,我还能在我们附属二院家属院见到孔老师,因为她的爱人是我们医院普外科赫赫有名的秦教授,所以住在这里。每次见到她,我都感到一阵暖流和力量。在我医学学习和工作的道路上,有很多老师给予我无私的帮助和支持。感谢孔老师,在我最迷茫彷徨,在我踯躅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所措的时候,用一个老师的理解和宽容,鼓励我用力前行。在这个教师节的前夕,我祝福所有传道授业解惑并给予学生支持鼓励的老师,辛苦了,老师们,我也会努力,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师者。